08 December 2009

正確背後-香港的語言霸權

<一>
早前阿姨說起一段往事。我父母輩都成長於內地。阿姨那時候在雲南幹農活,據說有北方(應該是北京人)專家到當地指導。北方人跟阿姨工作了一段時間後說:你們說的不是普通話,是「不懂話」。無他的,婆婆是華僑,說印尼客家話跟印尼話,回到雲南後說話應該又受當地方言影響,說的應該不是普通話。阿姨受到影響,也就沒有純正普通話。

我想當時北方人應該有重重的卷舌音吧。

<二>
近來有朋友說東亞運動會開幕時應該用一種語言來致辭-普通話。我就決定要寫這文,因為這主題也潛伏了一段時間,有機會便發表議論。我不猜想朋友為何說應該用普通話致辭。以下看法也不是我朋友的。

我只是聯想到普通話的地位於香港日漸上升。用普通話教中文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。彷彿普通話才是正統的中文一樣。常聽說普教中就能夠我手寫我心,不會出現口語入文或者「三及第」。而用一種方言作為判別語言的正確性其實是霸權的表現。

中國地大,方言可止一種。但為何中國好像只有一種對的語言-普通話?普通話實是以北京話為標準,出自官方手的一種語言。普通話是有國家標準的,再加上有相關法例去推廣普通話,(見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法》)因此整件事可以從權力的角度去分析。當普通話是全面推行,其他的方言就要讓位給普通話,出現的場合少了,權力強弱立見。本來推行一種共同語言有其好處,都說中國地大人多方言多,溝通上來有困難,推行一種普及語言無可厚非。但當普通話發展成為霸權,而人們崇拜普通話,這就是語言的悲哀,我國的悲哀。

還記得K 老師上課不只一次說過: 語言是約定俗成的。當時沒有聽明白,現今都沒有但有點看法。語言中的對與錯並不是獨立於人們的習慣。不是先有一套正確的語言法則,才有語言的。就好像六書是後人歸納出來而不是前人根據六書造字同樣道理。再者,語言的主要功用是溝通,每種方言就是那一地方的人溝通的方法。那麼又怎有可能說一種方言是錯,另一種方言是對;一種方言是好的,一種是壞的。就單憑國家標準?這對單一語言的崇拜其實抹殺了方言及其承載的東西。語言是有演化的過程,所以方言是會紀錄了文化,習俗,甚或思想。例如粵語保留了古代詞彙。例如G 近來寫到「原來『傾偈』正寫『謦欬』,意即聊天,在《列子》和《莊子》都有記載;『幾時』和『(得)未』的『未』字也見於詩詞。(參見董橋《文縐縐的廣東話》)」(廣府話)。另見新牢騷集中的保衛粵語。經典當中的字詞在廣東話裡保留下來,這不就證明了廣東話不如普通話的看法是一種被強權順服的表現。

現在高舉普教中,或覺得粵語不如普通話的人其實不明白語言的本質。他們不自覺的認為官方的標準就是對的,然後抹殺了其他方言應該有的同等地位。說到底普通話都是以北京話這方言作基礎。為何它能有高於其他方言的地位?這種高度完全不合理,因為已經超出了其作為共同語言的目的。現在推廣普通話更似將其他方言趕盡殺絕。最令人傷心之處是,作為香港人,竟然沒有想到要保存自己文化,反而認為自己的廣東話低劣。沒有認清自己的廣東話其實有九聲,沒有認清抑揚頓挫的不是普通話,其實是廣東話。這種想法可謂一大奇觀。或許跟我們從來沒有去殖有關,我們只是把英國換成中國而已。還有在龐大的經濟機遇下,不發展普通話等同絕你財路。文化在金錢面前只能消失。

<三>
其實香港有的語言霸權有何止普通話。

老實說,我出身平平,沒有入讀傳統名校,所說的英語帶有許多砂石,還有香港口音(Hong Kong accent)。進了大學我就開始體驗這英語霸權。基本上我們笑大陸的口音,然後又笑新加坡的,但我們都笑香港的。只有美英兩國的口音才是皇道。身邊有傳統名校,還有國際學校,英美回流的學生,不乏良好英語。當然日常教學並沒有明顯見到這霸權。但想想,香港人中真的沒有推行去掉香港口音的運動? 蕭愷一(蕭sir) 都有相似的運動(蕭sir 是法律系畢業),然後有很多人很多學生讚好。我不是全面反對改正,某些是必須的,也是好的。但是在改正過程中無疑是被權力欺壓的。為何要強調英文正音?英文正音被當作是最好,正確,每個人都應該說好英文。這種都是一種霸權。


了解比較口音之所以為霸權要明白口音的出現。英文作為第二語言一定受母語影響。例如廣東話是沒有聲母作結的,所以講英文就會忽略d, s, t 等尾音。而日文每一個音節一定以韻母作結 (除左n. )所以英文的bed, 在香港人口裏可能變成無d尾音的「啤」,在日文中外來語便叫bedo。那麼發音有缺憾是有原因的。正如外國人說廣東話會講成一聲,因為他們來自無聲調的語系。那麼強調一個人的口音差,或者因此判別能力的不同就是不合理的忽略你自身的語言。


再者,英國不同地區都有不同的口音,有多少人真的說BBC 口音? 呂大樂當年以為看英超聯轉播,能夠學到英國口音的英文,方便考試。但後來他的老師一聽他開口,發現是英國工人階級的口音,趕忙勸他改掉才能應付公開考試。這裡見到有兩點。一是考試也是霸權出現的場地。二是消失於語言背後的階級。其實我的香港口音不多不少是受自己的母語,也受我的教育影響。我從幼稚園到中學都沒有聽過很多正統英文,相對一些同學來說,這是劣勢。但都是跟階級有關係。所以只看口音如何,忘記語言與其他社會制度,本身文化的關係,就是不自覺的同意了肯定了霸權。


著意英文講成怎樣的通常是有高學歷的人。假如過份的用口音,或「正統」語言來比較各人,這是順服於霸權。這裡有兩大錯:忘記語言的本質是作為溝通的工具。也忘記了語言所能承載的:可以是保留文化,可以是對人的歧視,對人的霸道。如果能夠再走一步,看清楚語言的本質及其相關的事物,或許能令我們寬容一點,不會過分強調對與錯。


後記: 從鄭友人得悉蕭sir 對口音的看法。現補錄如下:「另,其實蕭 sir 佢自己都有講過,話如果係用嚟溝通,聽得明就得,佢唔係要去笑人有口音,只係愛好英語,想追求好一啲咁解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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